亞力克帶著她來到城堡二層的一個寬敞的陽臺上。午後的陽光如金色的流沙，灑下一地躍動的光點。

陽臺上放著一張小圓桌，以及幾把同色的椅子。

簡拉開其中一把椅子坐下，雙手交疊，隨意地擱在圓桌上，看著亞力克在她對面落座後，問道：

“你真的獲得了阿羅的同意？”

亞力克點頭，“是的，其實……”他的眉宇間閃過一絲遲疑。

“什麽？”

“……不，沒什麽。”

他原本想說：其實阿羅並不像她所想的那麽不近人情，至少，阿羅對他還是很好的。但，如果他真的這麽說了，他和簡的關系恐怕會走的更遠吧？

“也許，”簡忽然輕笑一聲，不難聽出其中的嘲諷之意，“阿羅本就打著讓你來勸我的主意。你是我弟弟，你說的話一定會對我產生影響，他是這麽想的吧？”

“簡，我今天來找你不是為了阿羅的意思！”亞力克急忙解釋道，“只是我自己的意思！還有……那天晚上我不知道阿羅為什麽會那麽巧剛好出現在出口處，但我可以發誓，我真的沒有把你們要離開的消息洩露給他，我發誓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看著亞力克一臉焦急的神情，她不由得放緩了語氣。

阿羅出現在密道出口的時候，亞力克分明和他們一樣震驚，而且她了解亞力克的為人。也正是因為相信亞力克沒有出賣他們，她才會對阿羅允許亞力克來見她一事感到意外——在他試圖幫助他們逃跑之後。

“簡！”亞力克眼睛一亮。

“亞力克，你是我的弟弟。”她沒有多說什麽，但這句話足以讓亞力克明白她的想法。

“……是的，姐姐。”亞力克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，臉上的表情很是覆雜，有感動、有歉疚、還有擔憂，更多的擔憂。

“簡，”他頓了頓，提起最關心的一件事，“你有決定了嗎？”

她沒有說話。

“我知道你不想加入沃爾圖裏，但是阿羅他們把你們看得這麽緊，你們……”他嘆了一口氣，沒有繼續說下去。

氣氛一時間有些沈默。

“亞力克，”簡忽然開口問道，視線靜靜地停留在細白的指尖，“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加入沃爾圖裏？變成吸血鬼？”

沒有想到簡會問起自己，亞力克詫異地看了她一眼。

“是。”他斬釘截鐵地回答，“從小我們就受盡欺淩，甚至差一點被那些愚蠢的人類殺死，我恨他們，簡，他們對我們有多麽殘忍，我就有多麽恨他們！我不想再這樣下去。加入沃爾圖裏，成為強大的吸血鬼，人類再不能主宰我們的生命，而我們卻能夠隨心所欲地主宰他們的生命！這種感覺——我渴望了好久。”

亞力克說這番話時，眼裏的光芒亮得令她心驚——那是一種充滿野心和欲望的、對於力量的渴求。

“簡，難道你不討厭那些欺負過我們的人嗎？”末了，他這樣問。

“是的，我討厭他們。”她坦然承認，“但，亞力克，不是所有的人類都是這樣的。而且，得到與失去往往是相對的。加入沃爾圖裏，你得到了力量，卻失去了自由——你將永遠受控於阿羅、受控於沃爾圖裏。”

“也許你說的對，但我沒有別的選擇，”他緩慢地說著，語氣近乎殘忍，“簡，我們都沒有選擇。”

簡的指尖輕輕一顫。

亞力克的臉上流露出不合年齡的成熟，“既然沒有改變的可能，不如放寬心接受現實。其實——”他突然狀似輕松地聳肩，同時笑了笑，“換個角度想，你和卡萊爾一起加入沃爾圖裏也沒什麽不好啊，這樣你們就可以永遠生活在一起。沃爾圖裏雖然是個囚籠，卻也是個極好的庇護所，它賦予你們的實力足以幫助你們抵禦幾乎所有來自外界的威脅。”

永遠生活在一起……

簡的心中忽然有些感慨，她想起了這段時間來卡萊爾說過的話，和亞力克勸慰她的這番話是何等的相似。

“不，”她輕聲說，聲音如破冰般堅決，“卡萊爾不適合沃爾圖裏。”

“簡。”亞力克皺了皺眉。

她擡眼看向他，“你知道卡萊爾的天賦是什麽嗎？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無限的同情心和憐憫心，所以他總是能讓人感到親切。”

她伸出右手擋在眼前，看著金色的陽光從指縫間流瀉而出。

“亞力克，也許你和我的本質都是黑暗的吧，我們倆的心底都蟄伏著一只名為‘怨恨’的猛獸，我們對世人從來就沒有過多的憐憫。所以這個地方，我們終有一天會習慣。但是卡萊爾，他和我們不一樣。沃爾圖裏會一點一點地摧殘他所有的理念，他永遠不可能習慣這裏。”

從陽光明媚且溫暖的陽臺來到陰冷的城堡內部，就好像是從光明一腳踏入了黑暗。

簡聽著自己輕淺的腳步聲回蕩在寂靜空闊的走廊上，一步、兩步、三步，然後停下。

她微微揚起下巴，像個女王一般，對著前方冷冷地說了一句，她知道有人會聽到她的話。

“我要見阿羅。”

***

卡萊爾感到十分意外、以及更多的不安。

下午簡同亞力克談話回來以後，沒過多久，阿羅就派人給他送來了新鮮的動物血，甚至撤去了明著守在他們房門口的那兩尊門神。

“簡，告訴我，你是不是去找過阿羅？”卡萊爾緊抿著唇，目光堅持地與簡對視。

此時他們倆正在城堡的天臺上，天臺面積很廣，伸手仿佛可以觸及掛在深藍天幕上的銀月和星辰。天臺中間有一個巨大的圓形花壇，各色花卉點綴其中。

“卡萊爾，你完全恢覆了嗎？”她試圖轉移話題，但顯然沒有成功。

“簡，”卡萊爾抓住她的手，金棕色的眼底難掩焦灼，“你這樣讓我很不安。”

簡一怔。

記憶中，卡萊爾很少說出這樣的話，他習慣於安慰他人，而不是尋求他人的安慰。此刻他會這麽說，證明他心中不安的情緒已經快到極限了。

她嘆了一口氣，溫柔地反握住他的手，妥協道：“我的確找過阿羅。”

與她交握的那只手一緊。

“我對他說——雖然我們現在已成了他的籠中鳥，但有一樣東西是他無法控制的。如果他再這樣對你，我會讓他永遠也得不到我的力量。”

“簡！”卡萊爾動容地低呼，他當然明白那句話的分量有多重——讓沃爾圖裏永遠得不到她的力量的辦法只有一個，就是死亡。她在用自己的生命威脅阿羅，不是阿羅的讓步，就是她的自我毀滅。

他忍不住緊緊地抱住她，身體因為激動而微顫，急促地說道：“簡，你不可以有這樣的念頭！聽到嗎？”

“卡萊爾，這沒什麽，我知道阿羅一定會讓步。”

“不管因為什麽原因，你都不可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。”他捧起她的臉，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第一次變得嚴肅而強勢，“我不喜歡你說這樣的話，向我保證，永遠不要有這樣的念頭。”

簡眨了眨眼睛，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弧度，“我保證。”

卡萊爾聞言，終於放下心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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